“走进去”和“走出来”

中国农业电影电视中心 秦鸽 冯北

共情，是“人本主义心理学之父”卡尔·罗杰斯提出的概念，指的是设身处地地对他人的情绪和情感认知的感知，把握和理解。简单来说，就是换位思考。在既往的节目中，共情像一座桥梁，把作为编导的我和遇到的人们的情感连接起来。我相信，人和人之间，通常是靠情感联系的，具有共情能力的编导可以更好地把自己带入到节目中，和节目中的人物互动交流。然而开始做《乡理乡亲》后，共情反而变成了自己的一个小负担。

《乡理乡亲》是一档专注于乡村治理的专题节目，我们拍摄的节目囊括了基层乡村民事调解，公共综合治理，村民自治等，关注的重点包括：家庭内部矛盾，邻里土地房屋纠纷，债权纠纷，老人小孩抚养问题等。从开始报选题的时候，就需要把自己放进当事人的故事里，开始共情，让自己走进去，走进他们的生活工作中，走进他们的情感世界。

栏目播出的《让路》取得了播出以来最高的收视率。这期节目的两位当事人，一位是今年76岁的老人李魁怨，老人家原来是位铁道兵，立过3次三等功，得过6次嘉奖。另一位当事人李水滨因2018年中风导致右侧身体偏瘫。李水滨的诉求希望家门前的路能够宽一点，可以过车，这样不仅方便自己，也方便周围的5,6户邻居。然而让路需要占用李魁怨家的地。李魁怨老人告诉我们，这条路原来可以过车，然而在2017年李水滨家翻建房屋时占用了一部分路修自己房屋前的台阶，这才使得路变窄。而且两家既是宗亲又是邻居，本来关系都很好，经常互帮互助，李魁怨家盖房子的时候，李水滨拆了自家的猪圈让李魁怨家过车，李水滨家修建房屋的时候，李魁怨让出一部分地给李水滨家堆放建筑材料。然而，就因为一条路，两家三番五次地产生矛盾，还发生了肢体冲突，李魁怨老人和李魁怨的儿媳受伤，经警方法医鉴定，属于未达轻微伤。

当采访李水滨时，他告诉我们，自从两家发生矛盾后，这条路还被李魁怨用石头堵住，路面遭到破坏，坑坑洼洼。他家人告诉我们，李水滨大哥自从中风后，内心比较敏感，路面被堵后，原本行动不便的他，出行更不方便，他觉得是对方有意欺负自己，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出过门了，连头发都不去理。看着李水滨大哥头发的长度已经到了下巴处，走路踉踉跄跄，我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忍，觉得这条路得修得让。

然而当采访李魁怨家时，李魁怨老人告诉我们，他家多次想查看自家地基的位置，三次叫来挖土机，都被李水滨和李水滨的母亲阻挠，每次都花了1000多元。不仅如此，当70多岁的李魁怨拿着铁锹去挖地查看地基位置时，李水滨还用水管对着自己冲水。说到这里时，老人家很生气。对方说自己用石头堵路，可是那些石头是老人本来想要铺路的，石块都是买来的，然而对方却不领情。而且李魁怨还给我们讲述了自己过去铁道兵的经历，如何几次死里逃生，看着这样一位老人，我心里又觉得让他让路真的有点自私。当地的地寸土寸金，旁边村的地在政府开发时每平方米都补偿村民2万～3万元．然而这让路一让，李魁怨老人家就让了十几平方米。让路属于情分，不让也是能理解。

采访期间，我的心随着对两家采访的深入不停摇摆。虽然站在节目的角度，我只是第三方的记录者，不会推动和影响两家纠纷的发展。可是站在了解两方各自难处的角度，我也左右为难，不知道如何处理才能让两家都满意。最终李魁怨老人希望化解两家矛盾，方便村民通行，大度地让了路。

在我心里，一方面是感激李魁怨老人让路的行为，毕竟让路缓和了邻里间的关系，恢复了远亲近邻的情谊，而且也让节目能够顺利收尾。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会有些内疚，会觉得毕竟是老人一家吃了亏。在录制节目期间，未达成调解协议之前，李魁怨老人每每提到李水滨家的行为，都会因为气愤而在拍摄中多次离场。想到老人的眼神，还有老人给我私下说觉得自己在为对方的错误“买单”时，我又会觉得不忍。

拍摄结束的那一天，因为被当地的虫子咬到，我的脚踝立马肿了起来，当时是在拍摄收尾的部分，正好在拍摄李魁怨老人一家。李魁怨的妻子不会讲普通话，因为听不懂闽南话所以我一直没有和她直接沟通。然而，在看到我脚踝肿了后，奶奶立马抓了一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草，蹲下就帮我擦脚踝，后来才知道被咬不及时擦的话，脚踝会肿很多天，还会疼痒。奶奶就一直蹲在地上，帮我擦，我站也不是，蹲也不是，只是不停地在说谢谢。当时双方已经在调解书上签字，李魁怨家同意让路。我抬头，树影斑驳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通常，观众也会将电视里的人物和情节带入，一期节目的编导想要做好节目，带入也是自然，只是这期节目我却很难将自己从节目中抽身出来。虽然两家的纠纷调解了，可是我自己从心里总觉得李魁怨老人吃了亏，很心疼他们，甚至会有疑惑，如果我不去拍摄他们两家的矛盾，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？节目播出后，两家人还有调解员都有打来电话表示感谢，会觉得心中有愧，将自己的困惑讲给身边的人听，一位做电视的前辈告诉自己，做节目最重要的其实是走出来。对于编导来说，要做好节目，走进当事人的内心世界，是很正常的一件事，但是学会走出来，才能更好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重新出发。

做纠纷调解类的节目，更多的是看到和吸收了负能量，可是要将这种负能量转化为积极的正能量做成节目给观众，让观众看到了有共鸣，有感动，有理解，有启迪，这也是你的职业所需，是作为一个编导基本的能力。可同时，在节目结束后，甚至拍摄结束后，需要将自己从节目中抽离出来，从当事人的故事中走出来，这样不仅能够更好地从上帝视角分析两家矛盾，更宏观地看待问题和节目结构的安排同；时在节目结束后，从过去的节目中走出来，才能轻装上阵，重新出发，没有顾虑带着初心继续去完成节目。